走夜路，是要握紧刀柄的。
老兵都是这么教育新兵，老刺客也是这么教育新刺客，老猎人总是这么斥责小猎人。
猎人是人，猎人干的不是脏活，猎人干的都是坦坦荡荡的清白活计。
上山打只鸡，下山扒了鸡皮，要么卖到城里的酒馆去，要么留下自己炖了吃。
吃的是兽肉，不是人肉，喝的烈酒，不是人血。
可是这一到冬天，不管是烈酒还是人血，都要喝下去，除非你不想活过这个该死的寒夜，除非你想快点去接受神的怀抱。
我不知道神的怀抱是否暖和，我只知道，炉火很暖和，兽皮很暖和，热血很暖和。
也是那个冬天，或许并没有现在这么冷，记得，当时为数不多的夜晚还有月光能照在老家的那堵破门上。
破门后用破被子堵住了，看没看到月光我不知道，我只是猜的。
也是我父亲跟我说过的。
然后我就跟小伙伴们都说了，不过他们都笑话我，说我撒谎，不是好孩子，因为他们昨晚根本没看到月亮。
我因为他们的嘲笑而愤怒，粗着脖子，跟他们大喊大叫。
无论我怎么跟他们喊，他们还是不相信我，而他们人多，我又打不过他们，只好气呼呼的跑回家。
“他们都不是猎人，他们只是一个个被死死的困在泥土里的农夫罢了。”
“农夫怎么会知道，大山之上的世界呢？”
“就像炉火要与神缔造的日月比较光辉一样，都是不可理喻的。”
“这些人都很固执，他们蒙住了自己的双眼，只相信一样固执的人的话，而不相信从大山上下来的猎人的话。”
父亲并没有停下手里拨着兽皮的刀，兽血从刀刃一直流到了他的手肘，再从手肘落到了炉子上，就干了，嗞的一声就干了。
“哦混蛋，忘了放血了。”
父亲懊悔的丢下刀子，将猎物扔到地上，再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非常大的木盆。
木盆是用来放血的，由于不知道打回来的猎物有多大，所以就将木盆做的很大。
倒不至于还能装下整个雪狼与灰熊的尸体。
“农夫不像猎人，整天就会挥舞着手臂，而我们猎人还要用鼻子嗅，用嘴尝，用耳朵听，用两条腿跑。”
“所以我们能登上山顶，他们只能在山脚一点点的混日子。”
“所以我们能看到冬夜里的月光，而他们只能看到炉火中的火光。”
“不过有一点他们要比我们强罢了。”
说道这里，父亲笑出了声。
“冬夜里的月光虽然美丽，太冷了罢，火光到底还是暖和的。”
父亲说罢了，一刀下去砍断了猎物的脖子，看着还冒热气的鲜血像溪水一般流到盆里。
“他们每日只需要白天起来扛着锄头，太阳下山便回家了，而我们猎人白天需要背着弓箭，夜里也要握紧腰间的刀。”
“免得夜里突然蹦出来一只雪狼咬断你的脖子不是？”
父亲一刀下去，又是一块完整的皮子。
冒着热气，就在窗台前，活像旅行者说过雪地里还滚烫的温泉。
那还是白天，阳光从窗户照进了我的家，照在皮子上。
皮子还是毛绒绒的，很漂亮。
里子模糊糊的，上面还黏着血丝，好恶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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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，可是这大山里，却连半块恶心的里子都找不到了，更何谈毛绒绒的皮子。
我就好像今年的冬夜好漫长一样，从您去世的那一晚，一直到我去世的那一晚。
我怕是都见不到月光了。
“孩子......”
父亲躺在床上，他快要死了。
那次上山，他到底撞上了灰熊。
“别拿着刀子了，去找个锄头吧。”
“咱们家荒废的地，去种上点玉米吧。”
“别上山了.....别上山了....”
父亲就念叨着这一句，可能一直到下葬的时候都没停。
“今年玉米长不出来。”
要是今年长得出来玉米，怕是他也不会上山。
要是今年他不上山，他也遇不见她了。
门再轻轻关上，刀再仔仔细细擦一遍。
猎人在寒冷的冬天离开了同样寒冷的家门，却不上山。
不上山，要下河的。
要过桥的。
“嘿，兄弟。”
也许有一片雪落在了刀上，然后静静的躺在刀上。
要不是声音熟悉，这把刀恐怕已经完全拔了出来，而不是一指长。
猎人转过身去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。
“老二？”
“大哥。”
男人笑着就要给猎人一个拥抱。
猎人要紧紧的给了男人一个拥抱。
“回来了？”
“回来了。”
“不走了吧？”
“还是要走的。”
“还要走？”
猎人问道。
“那个什么，我在城里安了家，把妈妈也安顿在城里了，我今天回来就是来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拿。”
男人说道。
“你倒是有钱了，跑到城里安家。”
“哪有钱啊，只是那位大人送给我点银币，也罢一个小房子留给我了。”
“看来那位大人真是慷慨。”
“是啊，那位大人是挺慷慨的......”
男人顿了顿，又说道：
“大哥，其实我挺对不起你的，你家里世代都是猎人，应该.....”
“闭嘴，再说这事我可真的嫉妒到要揍你了。”
猎人说道。
“那位游吟者大人毕竟让你带路的，也可能是我不入人家的眼罢了。”
“别说！再说我可真不客气了。”
男人刚想要回嘴，猎人打了个手势，让他不要再说了。
“这大雪天，你怎么回来的，村子离城里那么远。”
猎人问道。
“那什么，城里有个贵族老爷买了一批奴隶要送给伯爵老爷，我是跟着押送奴隶的车队回来的。”
“车队今晚到的？”
“对啊，嗯.....天刚黑的时候到的。”
男人说道。
猎人松了口气。
新奴隶到了，那就肯定会有老奴隶去死。
看来今天会有收获了。
“这种鬼天气，路上走的很艰难吧。”
猎人问道。
“我还行，毕竟裹着厚棉袄。”
说着，男人拍拍自己身上的袄子。
“倒是那些奴隶，到了城堡里的时候死了七八个，其中还有个女奴，那个女奴长得是真漂亮，那脸蛋，还有那气质，指不定是哪个贵族里的女仆呢......”
“你怎么看的这么准？”
看着男人侃侃而谈，猎人好奇的问道。
“都是游吟者大人告诉我的呗，我跟你说，这位大人在南方的时候，救下来过不少貌美的女奴.....”
“那位大人去过南方？”
男人兴致又涌上来了，他刚到嘴边的话却被猎人不识像的打断。
他憋了一下，要不是夜晚，猎人就能看清楚男人黑下来的脸色。
“是啊，大人就是南方人。”
男人又笑着说道。
“那.....大人有没有跟你说过，南方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？”
“是不是像咱们这的春天一样？”
“嗯....倒是有跟我说过。”
“除了海边的暖和点之外，南方的冬天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“只不过肯定要比咱们这里好不少就是了，起码有的树还是有绿叶子的。”
“呼.....那就好，谢了。”
猎人松了口气。
“谢啥？”
“没什么...”
“不是，大哥，你一直问我来着，我再问问你，这大半夜你干嘛去？”
“我？”
“我还用问吗？”
“老二，你在城里暖和着，我又不像你一样，这冬天还不上山打猎去，等饿死呢？幸好你嫂子去南方了，要不然我现在就得养两个人了！”
“嫂子去南方了？”
“对啊，去了好长时间了。”
“哥，你不担心吗？”
“能不担心吗....不过咱们这大雪都下来多长时间了，我可不想她回来受苦。”
“起码南方还是有绿着叶子的树，不是吗？”
猎人笑了。
“行了，我先走了。”
猎人朝着男人挥挥手，又握紧了刀把，转身过桥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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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呸....”
男人一口痰吐在旁边的雪里。
“要不是为了这笔奴隶的钱，我会回来这个鬼地方？”
“说句你媳妇，你眼神就不对了，当我看不见吗？”
男人自言自语道。
“不过你媳妇确实是漂亮，可惜了，人身子弱，不禁冻啊....啧啧，身子弱是弱了点，滋味是真的美。”
“可惜喽！”
男人拍掉肩膀上的雪，突然想起来点事情。
“倒是一大笔钱，明明是个高价货，这一来不是赚少了？”
“伯爵大人......好像有点特殊的癖好来着？”
“嘿！这下得了！指不定还能赚的更多一点！”
男人心里乐开了花，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。
他甩开步子，顺着猎人走过来的路，走了过去。
不一会儿便走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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